文/薛小娜

吳越國君錢镠王妃每歲以寒食節必歸臨安。某年，已是春色將老陌上花開時節，王妃仍未歸。吳越王甚為想念伊人，是故以書遺之雲：“陌上花開，可緩緩歸矣。”王妃接書後不覺惻然心動：“王爺邁，既有信來，命我歸去，安可有違？”。遂傳諭即日登程返杭州。

讀罷典故，只覺得心底有無限柔情彌漫，短短九個字，無一字涉及相思，萬般柔情卻盡傾於斯。寥寥兩句話，俱是尋常體貼意，無限期盼卻躍然紙面。想那吳越王身為一介武夫，戎馬一生，彪悍且野心勃勃的男人，不識幾個大字，從市井小流氓起家，硬是在五代十國的亂世中，拼搶下一片江山，就是這樣的人，卻有如此柔情。自古以來，帝王與後妃間絕大多數無愛情可言，許多嬪妃只是帝王的玩物。

《長恨歌》裏的唐玄宗和楊貴妃愛情廣為傳誦，唐玄宗卻在他的所謂天下、大義面前，輕易地就放棄了自己深愛的女人。王者的愛情，因稀少而珍貴，古時帝王後宮佳麗三千，吳越王身為一方之主，身邊討他歡心的人想必少不了。但他卻能如此真誠地寫信給她，萬般思念化成一紙短箋，心欲催歸卻又怕她錯過陌上花開的美景，發自內心憐惜深情款款，令人感動，這種帝王與原配的恩愛在歷史是極為少見的。一句“陌上花開，可緩緩歸矣”不知溶入了吳越王對夫人的多少柔情、多少思念？他一生所求最幸福之事，也許只是能擁著她，笑看陌上花開。古往今來，幾度江山灰飛煙滅，歷史塵埃落定，吳王的豐功偉績無人記得，癡情一箋，卻成千古絕唱。

千年前淡淡一句私房話，讓多少後來的愛情故事黯然失色，令多少世間的甜言蜜語蒼白無力。這段遠古的嫵媚柔情踏著緩緩腳步，跨過亙古時空給人送來一份暖暖的感動。



吳人被他們國君的愛情深深地打動，用信中語編成歌曲，四處傳唱，其韻淒惻，含思宛轉，聽者惻然。多年後有一曠世豁達的大文豪蘇軾到臨安，寫下了三首飽含哀思的《陌上花》，詩雲：

（一）
陌上花開蝴蝶飛，江山猶似昔人非。
遺民幾度垂垂老，遊女長歌緩緩歸。
（二）
陌上山花無數開，路人爭看翠輦來。
若為留得堂堂在，且更從教緩緩歸。
（三）
生前富貴草頭露，身後風流陌上花。
已作遲遲君去魯，猶教緩緩妾還家。
 

詩人一唱三歎中，浸染著人事盛衰的感慨，對錢镠深深的敬佩。

平淡無奇的一句話，其中的境界，有著寧靜與動感、雅致與真切，讓人歎為觀止，正是“曲中無別意，幷是為相思”。任時光千回百轉，生命的歲月裏因有了距離的相思而令人更加盪氣迴腸，陌上花開緩緩歸，如山間叮噹的清泉，如和風撲面的春日，如窗前淡淡的月光。吳越王的愛情絕唱隨著古書沉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，這個男人的情深的故事，充滿了美感，如同潮水，緩緩漫過每個人的心間，醉了千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