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蘇木 / 圖 @一白山
何謂不合時宜?
譬如炎夏之時的紅泥小火爐,數九寒天時的蒲扇,晨光漸亮時的燈燭,舉杯消愁的一杯酒,年輕氣盛時的恃才傲物。
凡此種種,本身無錯,卻是錯了時節。
生老病死,春去秋來,萬物有時,枯榮有序。這是世界的本來面目,不必輕易歡喜,也無須掛礙良多。
偏偏騷人墨客,獨愛述己抒懷,極盡吟風弄月之能事。然而,所謂“少年不知愁滋味,為賦新詞強說愁”,並非所為的風情,都能為一時所解。十幾歲時偷偷熟記於心的曖昧情詩,或許人到中年方解其中真味,慨歎萬千。意氣風發時不切實際的空想,或許到了失意困頓才知終是虛妄。一時間困擾良久的執念,或許終有一天,忽的柳暗花明。
電影《春夏秋冬又一春》中,師傅勸誡小和尚,淫欲必將帶來佔有欲,引來殺身之禍。年輕的他,不顧老師傅的苦心勸導,決然離開養育他的那一方湖光山色和寺廟,帶著一顆癡心急不可耐地奔向熱鬧紛繁的紅塵。十數年後,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的他,殺妻後逃亡來到這裏,在老師傅的引導下洗心革面。又過了多年,天命之年的他,出獄後重返深山,重新修葺寺廟,沿著師傅當年的足跡,潛心修煉佛法。電影中,和尚一生的四個階段分別對應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。所謂“白天不懂夜的黑”,當年那個一心嚮往著外面花花世界的小和尚,又如何會知道將來等待著他的是這樣的命運,又如何會知道到頭來自己還是回到原點。然而,不走這一遭,他又如何能夠體會老師傅當年的苦心,並體悟到佛陀的智慧。
我們常常汲汲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,然而終究卻像小和尚所癡迷的那樣,都是虛妄。譬如在年少時就追求圓熟的處世技巧,在青年時就追求功成名就後的安逸,在老年時又恐慌地去追回逝去的青春,最後不過是東施效顰的笨拙與難堪。這難道是我們應有的人生觀嗎?年少時就該是青澀而帶著未被世俗磨平的棱角,青年時本應有奮鬥不懈的熱血,年華逝去後也自有一份優雅與寵辱不驚的心境。但是時代變了,功利化的社會逼迫著人們去打破萬物有時的規律,讓我們一個個都癡心於寶馬香車酒池肉林的小和尚,與電影不同的是,我們卻很難回去了,很難找回深谷裏的那方淨土。因為心的牢獄,永遠沒有刑滿的一天。於是被判處無期徒刑的人們,帶著腳鐐繼續跳舞。
春則曉看紅濕處,夏則泛舟蓮葉間,秋則采菊東籬下,甚至到了萬物肅殺的隆冬,卻還可以像張岱相公一樣,駕一葉之扁舟,往湖心亭看雪。時序更替而皆有所賞,豈不最好?何必要在一日之內看遍四時之景,抑或一年單單只賞一時的風月?只怕終而顛倒了紅塵,誤了時節。
於這世間,春秋代序,而我只願,順其自然。